【许庄记忆】留声机 发布日期:2018-03-19 15:22 浏览次数: 字体:[ ]


从不怀疑,这世界是圆的。

一如我们从出发到回还;

一如我们从婴儿到老年;

一如大树的年轮一圈圈的转;

一如唱片划过的痕迹,终是经典永流传。



若不是看到,我几乎忘记,那个八十年代之前一度立在潮头备受喜爱的可以飘出贝多芬、莫扎特灵魂的奇妙物什,当然,还有《渔光曲》......

我庆幸,在这个春风拂面的日子里,我在“许庄记忆”里步步走回孩提,一晃近三十年了。

也许,一切皆是机缘;也许,一切终是必然。

我是幸福的,出生在改革开放以后;我是幸运的,在生命的初时就聆听到来自世界的声音和故事,直到后来可以写成超越时空文字。我想,也许这是一个生命存在的必然。



在许庄纪念馆的唱片机前,我停驻了脚步,有了片刻的游离,浩渺的太白湖面上似隐隐流出富有节奏的声音,随着轻舟划过的水痕微微荡漾着。如果说人生可以有一次灵魂脱壳的机会,我应去再走一遭那些歌曲飘出窗户的斑驳岁月。

 “ 啊!毛毛雨,毛毛雨,

幸福不是毛毛细雨,

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青翠莹然的一片竹子笔直的立着,高昂到我窗口的位置俯下身子,随着室内传出的歌声不停摆动着,唱片机有点老旧,划出一道道的痕,大抵是听多了,痕迹有点深,伴着嗤嗤啦啦的杂音。不停的重复一条路,反复的听着一首歌,是那时最幸福的时光。唱片机上方的喇叭花状的构建,铜色的“肤色”,带着旧上海的几缕悲伤,缓缓流淌出经过岁月冲刷,间或斑白的模样,却又幸福的笑着,在一个乡间小姑娘的枕畔满足的享受余生,只是与冒着乡土气息的红砖墙面有几分不相称。


 据说,这是父亲出远门带回来的,和一顶红星闪闪的八路小帽一起。 



 这是个惬意的午后,“毛毛雨”依旧淅沥的下着,这个调子太熟悉,以至于家里的“大黄”都可以跟着节拍起舞。


 时任村支书的父亲带领着村民去植树了,从庄上到镇上的小路常年泥泞着,一下雨就无法出门。还记得那是一个夜晚,大雨滂沱,狂风任意施虐着,庄稼地里撑起来的稻草人,头上裹着塑料袋,破损的四分五裂,在狂风中呼呼抖着,由于禁不住暴力在半空翻飞,瞬间消散在黑暗中,只留下稻草人黢黑的影子,有几分瘆人,翘起的马尾辫下头皮如过电般阵阵发麻。农田之间的这条小路可以把鞋子深深地陷进去,直到脚踝,走一步要拔三下。原本并不太笨重的凤凰牌自行车,似被泥土深深地吸住,圆圆的轮子不肯向前一步。如鬼唳般的风掠过,带着刀刃的锋利,肆意吞噬着没有遮挡的世界。我想拔出腿来快跑,却被死死的拽住。


不知何时,父亲已将自行车抗在宽厚的肩膀上,两个轮子在狂风中逐渐想要转动起来,尽管很费力。我跟在身后,“幸福不是毛毛细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父亲的声音有点浑厚,还有点被风飘散,断断续续的传到我耳中,但我已然像是回到了温暖的家中,喇叭花的唱片机在轻微的嗤嗤啦啦的滑动中缓缓流淌着细流般的幸福。就这样,不知几时,“大黄”已在门口迎接,舔一舔满是泥巴的鞋子,绕了好几圈,汪汪叫着,唤来爱唠叨的母亲,手里拎着一双鞋,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就这条鬼路,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走,一下雨就没脚脖子......”


  父亲没有言语,换下灌满泥土的胶鞋,坐在唱片机旁边,轻轻地打开,点燃一支烟,将视线投向屋檐的上方,漆黑的夜里依旧寒风瑟瑟,影影绰绰的枝丫来回扭动着,然而,透过去,分明看到东方隐隐的泛白,黑暗行将过去。



母亲拿过一条毛巾递给父亲,“这五里路都栽完了吗?栽上树也像个路样。不过你怎么能拿我们自己家的钱去买树苗子,这是公家的事,应该村里出......明天几点去,我也跟着去吧。”


父亲笑了一下,没有言语。做百姓的领头人怎么能计较这些,虽然只是几颗树苗子,可是却能把村庄和城镇链接起来,“要想富,先修路。”做好路缘,还得想办法硬化地面。村里的工厂就要开工了,这是第一所个人办的工厂,名字都已经选好了,叫曙光。就在前几年,人们都还吃不上白面馒头,有些孩子还在挨饿,饿得直哭。生产力有限,人口多,一大家子每人分几口就不够吃了。


近年不同了,改革开放以后,逐渐有一个词流行起来--“万元户”,这是第一批富起来的人。慢慢的,东风大车开始往返在村庄和各个城市间,红红的小车也开进了庄稼院。不容易啊,门太窄了,卡了好几回车身,划出深深的痕,心疼的母亲几夜没有睡好觉,不停的用毛巾擦拭着,以为这样就能磨平呢。干脆,拆了吧,既然车都开进来了,还要这低矮的院墙干什么,拆了利索,这木门明显挤吧了,回头拿钢筋焊个加宽透视的吧,这年头,已经不缺吃穿了,哪里还有偷摸的事儿,乡里乡亲,没个信任怎么行呢。拆了吧!连着南屋一起,平时不用的东西,没有搁置的地方了,那就在屋顶上起一层吧,留一块足够晒麦子打场就行。家里的七亩地怕是要给别人种了,曙光厂子里需要靠上打理,操着南方口音的小个子叔叔已经把订单下了......

 

 

 沿路的树都种下了,父亲把唱片机拿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幸福不是毛毛细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躺在从南方买回来的藤椅上,上下荡着,阳光从树叶间泄下,明朗的照在若有所思的脸庞上,眉头上开始生出几道纹,似那自行车的轮子轧出的从农村通往城镇的两道沟,然而,笑容在眉宇间躲藏着,风雨行将过去。


 后来,父亲开车把我送到站台,目送远去的列车,直到走远。其实,我正在偷偷隔着绿车皮的玻璃偷看他依旧矫健的步履,那时候,出行的人很多,车还很慢。只是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能够准确捕捉到,并且隐隐理解了朱自清《背影》里的情感。



 不知几时,农村的柏油路修好了,四通八达,再也没有泥泞的小路,可是逐渐加快的步伐已经在高铁上往返穿梭着,多少年已很少再回去那个小院。刻着大上海印迹的斑驳的唱片机已不知去了哪里,渐渐地,渐渐地,几乎遗忘在记忆里。只是,沿途的树越发的葱茂了。我开始像母亲一样唠叨,逢人就说:“通往乡村的那条小道边的树,是当年我父亲带领村民种下的。”


 只是,依稀又听到留声机里传出的声音:“毛毛雨,毛毛雨。啊!幸福不是毛毛细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来源丨运河女儿


(编辑:太白湖新区